__解知墨

平安喜乐.

岔劈杂糅,爱看不看.

【花秀】晚来天欲雪(上)

一个慢热的小甜饼。

这里以秀秀为中心,大量回忆。

标题来自白居易《问刘十九》。

希望喜欢。


晚来天欲雪

今年的一月初北京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这几天北方少见的雨雪连绵,霏霏的雨丝里夹杂着稀疏的雪粒,被不怎么温柔的北风裹挟着跌落。天是阴沉的,看不见云,就那么空落落的一片灰,浑浊又迷茫。

 

霍秀秀给主铺的伙计们延长了元旦假期。今年的气候不算好,忽冷忽热的天气里平凡多了些雨水,渐渐上了年纪的伙计们都有些吃不消。加上又到年底啦,等下核实各盘口的账与货又是一场持久硬仗,索性先放几天调理调理,也不说她七姑娘怎么压榨劳工了。

 

这几天的公主坟分外冷清。零星几片残叶散落在院子里落着雪的砖上,空落落的,有些落寞的意味。大概是打扫院子的趁着天冷又偷懒了吧,随意挥两把就完事。再加上霍秀秀这几天又连着往天津和长沙跑啊也没空过问,结果风呼啦两下家道中落的意境了。

 

北京的供暖系统早就开始运作,但相对来势汹汹的寒流似乎仍处下风。霍秀秀派人置办了几件大功率的取暖器回来才勉勉强强入了冬。

老宅子虽然被修缮得很好,但碰上阴雨连绵的天气就会显现出几百年来积淀的阴冷与孤寂——也许是因为确实门可罗雀,也许只是她的心理作用罢了。

 

霍秀秀趴在窗台上,目光从窗外地面上冒着黑泡的雪水上移开,一点点拉伸、延长,透过蒙着灰的白墙和渐渐散去的灰霾,她望见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玻璃幕墙笼罩着里面耀眼的灯光。

 

温热的鼻息喷射在玻璃上晕散开了一圈朦朦的白雾。她懒得伸手抹散,只是闭了闭有些干涩的眼。手机里播放着她从前偷偷录下的解雨臣的唱段,还是《牡丹亭》。杜丽娘的唱腔细腻温婉,在偌大的房间里悠悠打着旋。

 

 

霍秀秀没由来地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她的童年其实并不漫长。从真正记事到开始入世,整个故事的轴心都离不开那间禁闭室。

 

禁闭室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可怕,不过是大院里一间废弃的扫把间,推门进去就有浓浓的尘土味。又脏又小的空间里堆了些用坏的老式家具和清洁用品。由于是木质的结构也常有人来打扫,所以最起码四方的角落里没有蜘蛛网。不过霍秀秀记得小时候自己总是很怕这个地方。房间里白炽灯的灯丝早就烧断了,却一直没人换。倒不是霍老太太吝啬这么几个钱,而是她深谙有时无声的黑暗才是最好的教育。

 

幸好那时候的秀秀也不傻,一个人在黑屋子里哭多了也摸索出经验来。她攒了几个礼拜的零花钱悄悄从学校小卖部里买了一支手电筒和几节电池,趁奶奶不在和打扫屋子的钟点工撒了几个娇就把东西偷渡了进去。后来再不幸犯事儿被关她就出奇冷静,不吵不闹,打着手电筒照着磨砂玻璃对外发呆,看着朦朦胧胧的花纹,在心里默默地数羊,然后到她熬不下去时就会有人开门领她出去吃饭。

 

现在的她也记不得当初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听着空气里烟尘的流动和耳边类似幻觉的嗡嗡响,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不再那么害怕了。

 

 

她最后一次被关禁闭是八九岁时。那时四下里的盘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乱了。她不顾老管家的警告偷偷溜到后巷里去想一探究竟,却被留了一手的霍仙姑逮了个正着。

霍秀秀记忆里奶奶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她那还戴着戒指的手差一点就呼啸着要落在她脸上了。幸好霍仙姑能做到当家定力也不是盖的,及时停下的手保住了秀秀那张白净的小脸。秀秀却是被吓懵了,眼泪咕噜咕噜就从眼眶里蹦跶几下顺着面颊滚下来。她想要扯开嗓子嚎两声,可是泪眼婆娑里她瞥见霍仙姑眸里的冷厉与怒火,身边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刻都放大了好几倍,有骂骂咧咧的脏词也有快被盖过的呼喝,东西掉落在水泥地上声音清脆,脚步声一阵一阵四面八方涌来。她小小的心田里一下子挤满好多东西。她忽然不敢哭了,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生疼。肩膀还在剧烈地颤抖着,却乖乖地牵着霍仙姑的手回了家。

 

回家就是一顿紧闭。霍秀秀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苦笑笑。

 

的确该关。那时的霍秀秀还不知道作为霍家大小姐的自己落在那群泼皮手里会有多大的影响。弄不好会是整个霍家的洗盘。

 

只是那顿紧闭真是太久啦。从傍晚到第二天下午,十几个小时里她就蜷缩在那张有着淡淡霉味的弹簧沙发上,偷偷地抹着眼泪。隔着门板她听见一开始人声鼎沸的骚动渐渐平息,然后只剩零星的脚步声急促越过,最后连稀疏的声响也没有了,整个大宅子里就好像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了,在角落里。

 

她也在期待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一个多小时后就有人放她出来,奶奶也不生气了,坐在桌边心平气和地等她吃饭,顶多不痛不痒地戳她几句。灯光应该是昏黄柔和的,香炉里染着檀香,用的餐具是她最喜欢的一套龙泉青瓷,桌上有糖葫芦、片皮烤鸭、豌豆黄、驴打滚,好多好多她爱吃的。

 

可是一次也没有。被关在小黑屋里的霍秀秀不是霍家大小姐,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她想着去找手电。开关按了好几下,依然生不出一点光亮。

 

她告诉自己要忍,忍到人来就好了。她小声地抽泣,外面突然一声炸雷,闪电透过磨砂把屋子照得好亮好亮,积蓄已久的暴雨铺天盖地倾泻而下。霍秀秀猝不及防,刚憋住的眼泪又掉下来,落在翻出内絮的坐垫上,顽固地没有散开。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七姑娘完全不见了,只剩一个小小的、害怕打雷的女孩子。

 

她甚至不敢敲门叫伙计放自己出来,她怕奶奶会更生气。

 

那天霍秀秀就一个劲儿哭,哭累了就睡着了。睡醒就揉揉红肿的眼睛,等着人来,等着还是没人来。从晚餐到早点到午饭,她看见窗外的一角透过湿漉漉的光,看见地上的光斑从东移到西,看见锁孔里空空如也的走廊,看到眼皮都肿了肚子也饿了。她就再睡,把自己牢牢地抱紧。

 

 

霍秀秀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门已经打开了,甚至在穿堂风里还有着不定的摇摆。迎面照来的光刺痛着她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她感觉自己又要流泪了。面前逆着光的人影对初见光明的她来说有些混沌。那人上前走了两步,她就下意识往沙发深处缩缩。

 

“秀秀……”

 

那个人开了口。少年清亮的声线里溢出比包围秀秀一夜的沙发海绵还要柔软的心疼。

 

霍秀秀想用掌心去揉揉眼睛。她觉得这可能是她的幻觉。那个人或许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用力地去按揉双眼。冰冷的掌心触碰到眼角忽然变得滚烫。

 

泪眼朦胧中她努力想去聚焦。她看见光影渐渐柔和,看见面前少年初露棱角的脸庞与颀长清瘦的身躯。

 

那天她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解雨臣。

 

 

霍秀秀就觉得这时候的解雨臣就像童话里拯救公主的骑士——身骑白马手执宝剑,有俊朗的笑靥和为公主赴汤蹈火的气势。他们跨越千山万水、击败恶龙与巫师、找到被关在漆黑山洞里的公主。

 

虽然事实有时并不是这样。那时还在上高中的解雨臣没有刀枪不入的铠甲,只有一袭干净平凡的校服;他也没有白马,大概只有停在门外的一辆自行车;他不会满身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与无畏,他只有止不住的浅浅喘息和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头发诉说他是如何一路逆风来到这里;他甚至没有宝剑——他手里只有一根淋着金黄糖浆的红艳艳的糖葫芦。

 

可他依然是她的骑士。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救自己于水火的人对不对?无论他意气风发还是风尘仆仆。

 

 

解雨臣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他揉了揉霍秀秀毛茸茸的发顶,他温暖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心底。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我们出去,好不好?”

 

我们出去,好不好。


霍秀秀的鼻腔一酸。她咬紧了下唇,点了点头。

 

 

其实霍秀秀后来也明白,解雨臣敢这样进入霍家把自己“解救”出来,多半也是得了霍老太太的默许。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年少时光里曾有一个人挺身而出领着你走出黑暗。他逃课、翻墙,骑着自行车在车流里穿行;他绕远路去那家老店里买你最喜欢的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顶着风加速奔向你;他声音沙哑,鼻头有被风吹出的浅浅红肿,头发也乱糟糟的,脖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他踹开大门走向你,把你从灰暗的一隅里抱起;他哪里是打开了禁闭室的门,他简直是一缕洞穿你小小胸膛的清风。

 

你怎么可能抗拒他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霍秀秀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纷繁凌乱的思绪。

 

房间里的温度达到了设定标准,取暖器不再嗡嗡工作。手机里的昆曲也唱完了,只闪烁着莹莹的光。窗前挂着的笼子里的金翅雀大概在温暖中沉沉睡去了,也没有了声音。

 

霍秀秀突然觉得挺奇怪的。这么大这么喧闹的一个北京城,自己居然还能独占一方僻静。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云很厚,可能会下雪。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

 

她忽然想喝酒。

 

想一醉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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